青未了Ⅱ风落大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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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活着,有些事情总要经一经,过一过才算生活。比如:阴晴圆缺,悲欢离合,霜降雪飞,风起云落。风起于何处?起于战国·宋玉的《风赋》:“起于青萍之末,缘泰山之阿,徘徊于桂椒之间,徜徉中庭,北上玉堂,跻于罗帷,经于洞房……”不过,那是王之雄风。“大风起兮云飞扬,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。”雄风浩荡,风声如雷,飞沙走石,摧折树木,冲击森林原野。深入王宫,吹动花草,在桂树和椒树间回旋,在水徊上飞翔,风定尘息之后,景明物美,身心安宁,微风飘散,便有了风落。风落在人间,总是轻手轻脚,怕不小心吹灭了凡尘烟火。轻风起,轻风落,万物相随,就有了树绿花红,日出东方,月落乌啼,鸡犬相闻,暮鼓晨钟,也有了四季流转,风花雪月。风起风落,是一场风的生命旅程。从青萍之末,到杨柳微风,莲花香风,四野熏风,树梢清风,麻雀纷飞,雄鹰展翅,隼入云霄。风起时的舞台是多么辽阔;风落云端,乌云密布,细雨绵绵,风落丛林,鸟语花香,促织娘昼夜歌唱,风落在山泉里,小鱼儿从睡梦中惊醒;风落在山坡上,落在高高的烟囱上,落在灰墙泥瓦上,落在炊烟中,落在小巷里,落在成堆的柴草旁……风落在大地上。在它落下去的每一个地方,都会升起来一个动听的人间故事。风落景明的春天,是故乡小城最美的季节。站在花香芬芳的原野上远眺,可见佛光乍现的“山体巨佛”,天空辽阔,夕阳在山,佛光普照。九顶莲花山上的巨佛头,神态安祥,二千余米的佛身轮廓,清晰逼真,令人拍案叫绝。驼山是佛山,佛窟遍布,石佛安祥肃穆,莽莽山野,佛影绰绰。拜佛光,许尘愿,祈佛缘,觅“驼岭千寻”,是荡涤俗心的胜事。佛在何方?那日去山中朝拜,驼岭如一匹奔腾的山野骆驼,驼峰耸立,驼铃悠扬。苍松翠柏,幽香阵阵。摩崖巨佛,一手平推显无畏,一手紧握降恶魔,嘴角微挑含笑,踏莲花祥云,穿越千年的时光飘逸而来。“一佛出世,千佛护持。”他在天地之间诵佛经,讲佛道,敲木鱼,打钵盂,撞响半夜钟声,普度天下众生。寻佛匆匆,未遇佛缘,悻悻而归。只觉得佛念深奥,颇有些“只在此山中,云深不知处”的味道。我独身在林莽间徘徊,从人迹罕至的后山,沿峭壁下的羊肠小道小心经过。荆棘丛生,枝杈交错,步履蹒跚。下至半山腰,在密林中的一块山岩上,恰遇一放羊的山中老汉,白发白须黑布小褂,腰后斜插红穗绳的赶羊小鞭,手持一条铁链子大粗鞭,迎空甩出啪啪脆响。那种鞭子,我在广场的舞鞭队中见过,多用来健身娱乐。老人久居山下的王家庄,放牧山羊为生。力邀我在山石上坐下。松涛阵阵,花香怡人。老人健谈,不多时便熟悉起来,同我畅聊村子里的乡俗趣事,人情世故,也谈小城的拆迁安置,家乡的闭塞,国家的大事,更讲山中的花草,林中的野果,山水的运势……滔滔不绝,声声入耳。稍顷,佩服于他的见识,我递去一瓶晶亮的纯净水。老人摆手婉拒:“喝不惯山外卖的水,薄滋寡味的,缺了那种自然的味道,还是山里的井水好喝啊,泡茶做饭,原香原色,滋润得很啊!”说完仰头灌了一大口随身带的大葫芦里的井水。甜润喉咙后,又同我论起了佛法,佛经,佛缘……活脱脱一个得道的山野高僧。细问才知:他在以前参加过村里组织的“护佛队”,后来当过县里的“义务文物护理员”。如今常去山下的“龙兴寺”中唱佛歌,听梵音,也打扫殿堂,供养香火,捐善款做善事,时时参加公益活动,常去养老院给老人们舞长鞭逗趣儿,逗乐儿……他谦恭地说:“圣佛面前,众生平等,没有高低贵贱之分。人来一世啊,就是一场修行啊!人在做,佛在看,好坏都在佛心里记着哩!”这些道理,我也懂,只是……放羊老汉让我素然起敬。世俗之风哗然而来,又哗然而去,尘缘落尽时,但见真佛心。也许,这就是:“佛在心中”。驼岭的佛法得参悟,隔瀑水涧相望的“云门拱璧”也是小城的美景。云落之时,是去云门山“拜寿”“望寿”的好日子。白云轻落,云门洞开。云雾缭绕,“云门仙境”现人间。在山间行走,如玩赏在王母娘娘的后花园,云朵盛开,如牡丹,如绣球,如茶花,如梅如兰……如果是在王母娘娘的蟠桃寿诞日,山下乡民夜间静听:众神仙在云门山上觥筹交错,笑语喧哗。仙女们围着崖壁上的巨“寿”翩翩起舞,早晨起来一看,那蒙尘染垢的巨“寿”焕然一新,如水洗一般。人们悻悻然于“寸”下仰望,终是人无“寸”高。何故?传说是那“寿”字随王母娘娘寿限年年递增,日日生长,一直会长到天上去,真个是“福寿齐天”!春天里一个云落的日子,我又去拜“寿”。待入山门,过观寿亭,土地庙,千龟拜寿处,气喘吁吁地登上半山亭小憩。自“望寿阁”中仰望,但见白云茫茫,如九天云落,确有李白游云门山时的磅礴气势:“大鹏一日同风起,扶摇直上九万里。假令风歇时下来,犹能簸却沧溟水。”风起,云涌;风歇,云落。风云变幻,几千年的岁月如诗,如画,如歌,时光穿梭,美景依旧,神仙,诗仙,异客,今人,莫不是奔“寿”而来,望“寿”兴叹。“寿”在哪里?回头凝望处,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,健步如飞,从汗流浃背,瘫坐于地的众人身边一掠而过,一袭白衣,胸前印有“仙鹤独立”图,身背红绸紧裹的剑匣,衣袂飘飘,恍若仙人。我拊掌大悟:“寿”在眼前!眼前之“寿”,看得见,摸得着。心态坦然,体魄健朗,敬畏自然,遵法天然,方得长寿。长寿不能久留人间,白云亦然。云是仙物,莫可名状,缥缈虚幻,常在天空飞过人间。云过人间之时,若想一睹“云容”,可将这仙物采撷,装起来,叫“采云入翁”——《绍兴府志》记载:“古人携三四口大翁,于云深之处,用手把白云往翁里赶,塞满后用牛皮纸沾水密封……回家以针刺孔,云游若飞隙,袅袅婷婷,如白线绕梁,久久不绝……”云为仙气,里面住着神仙,“塞云入翁”圆了多少凡人的奇妙幻想。夏天,常常风起云涌,汹涌的乌云是雨海里的小船,风吹小船翻转,就有了雨落。这时节的雨落,不似三月三的烟雨,如烟似雾,朦胧婀娜,只能打湿林中的落花小径。盛夏的雨,说下就下,狂风劲吹,暴雨倾盆,雨中行者,苦苦挣扎,前有激流,后有漩涡,茫然四顾,竟没有一处屋檐可避雨容身,那种无助的感觉非亲历不可领悟。“雪中送炭,雨中送伞”不是人人都能遇见,有些事情,只能靠自己。表姐一直在大城市漂泊,苦苦打拼。在车水马龙的街头,在万家灯火的楼下,她常常会驻足良久。表姐打来电话诉说:“多么盼望有一天能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,有一个可安身的家,不求多么奢华,只要能遮风挡雨,无论屋外寒霜酷暑或冷风刺骨,能夜夜安睡到天亮,就是天大的福分了!”终于有一天,她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,灯火可亲,温暖舒适。只是每当窗外风大雨急,她都会默默站立窗前,无声地望着那些在大雨中漂泊的路人,看他们的身影像片落叶那样,在风雨中无助地飘摇,沉落,那时她都会潸然泪落。她学着网上的做法:在街头设了个“爱心雨伞”点,放了几十把雨伞,每把雨伞上都亲手绘了一个美丽的小房子:“加油!家在等你!”远在他乡为异客的行人,在风雨中,每当举起这样一把伞,我相信会有人眼角潮湿,不管是雨水还是泪水。风吹雨落。雨落如泼时,你是否还记得有人给你送过一把雨伞?雨落时,往往会有一些花儿禁不住雨打,飘洒洒如花雨落了一地。“雨打芭蕉叶带愁”“无可奈何花落去”。不是雨落多么无情,只是因那“花无百日一直红”。花落,是花朵最好的归宿。倘若有人整日“风凄凄,雨凄凄,花惨惨,人惨惨”,为此感到痛彻心扉,痛哭流涕,那就是悲不在花,是陷在“人无千日好”的情愫大海里了。“黛玉葬花”,一位悲情的花痴:“花谢花开花满天,红消香断有谁怜?侬今葬花人笑痴,他年葬侬知是谁?”今日我葬花,他日谁葬我!葬的不是花落,葬的是人间冷暖世间薄情。叹花落,觅人间真情的不单是林黛玉一个,故乡小城中还有一个怜花词仙:李清照。“寻寻觅觅冷冷清清,凄凄惨惨戚戚,三杯两盏淡酒,怎敌他,晚来风急,这次弟怎一个愁字了得!”深秋的黄昏,我趁暮色未落,拜访湖畔桥下花间的“李清照故居”:孤零零冷清清的院落,一地凋落的黄菊花。夕阳西下,那小院真如一个娇小瘦弱楚楚可怜的宋朝女子。弦月未挂,清风摇响梧桐,这光景怎一个“愁”字了得。上眉头,下心头,若是把酒黄昏后,帘卷西风,人应比那黄花还消瘦。黄菊花从石拱桥上飘零而落,女词仙如一缕微风隐入岁月深处。风吹黄花落,黄花落,无声也无色,一片落,一片落,一片落……秋天菊花落时,山里的闺女们正忙着秋收,满山坡的地瓜谷子大豆玉米,等着她们日夜去奔忙;烧火做饭喂猪拾柴火,哪一样儿都得她们去做。干得不比男人们活少,却连一个好名字都混不上,父母们随随便便取个带“花儿”的名字就打发了她们辛辛苦苦的一生,如果不幸半路“凋落”那么一两朵,也没人在意。男人们酒照喝,牌儿照打,牛皮还接着吹,谁教她们是不值钱的“山花儿”呢!满山满坡有的是。春天开花秋后落叶,这一季儿过去,下一季儿还照样有很多没名字的山花,在草丛里摇晃。谁会记得一朵山花的名字!红杏落了,山梨落了,桃花落了……活着的伙伴们会记得每一个离去的女孩子的名字。她们常会在放牛放羊割草的间隙,对着山谷使劲儿喊:“花儿落了!”山谷回应:落了,落了,落了……风吹花落的季节,叶子也会落。记得日本有个城防府的小车站,只有一个列车员,少有旅客来。深秋时,金黄色落叶漫天飘落,列车员终日打扫落叶,不是清扫,是均匀地摊开,用秋天里最美的风景来温暖寂寞的时光。层林尽染,山花欲燃,大地流金,路过的每一位旅客,都被那金黄耀眼的色彩惊艳到了。叶落归根的邻居二大爷,年青时在外地靠蹬三轮儿拉客儿为生,苦哈哈地过日子,老了也没落下几个养老钱。只得又买了机动三轮车帮人送货,挣点儿脚力钱维持生活。但他生性开朗,整天笑哈哈得像个弥勒佛。在门口碰上他,常咧开半嘴老牙:“有些福啊,大爷消受不起。常言道:人那命啊,天注定。人一辈子称多大财是依就地。没有受不了的苦,只有享不了的福啊!”商城门口,常见二大爷弓腰塌背地帮客户背家俱,扛木板,装卸油漆桶。路边有几棵参天的银杏树,春天长绿芽儿,夏天有浓荫,秋天飞黄叶,冬天落干果。深秋的一个午后,我从那树下路过,看到了一幅恬淡的生活街景:金黄金黄的银杏树,落叶缤纷,如从天上飞落下成群的树蝶。二大爷斜躺在树下的三轮车斗里,背着阳光呼呼地酣睡,落叶像层温暖的毛毯,轻轻地盖在他身上……那一刻,我蓦然懂得了快乐的含义:知足常乐!知足常乐的人,还有我母亲。秋天一凉,母亲就盼望着霜落:“霜降水返壑,风落木归山。”水返回深沟,风吹落叶回归大山,万物毕成,毕入于戌,阳下入地,阴气始凝。母亲忙着摘山楂,刮柿干,打核桃,撸松籽儿。家乡的柿饼软干,是远近闻名的稀罕物,晾干后软糯柔嫩,自然析出的果霜,浓厚甜润。母亲腌秋白菜,腌水萝卜,腌山豆角,晾晒萝卜缨子。萝卜缨子叉腿坐在长绳子上,晃晃悠悠,像一群山猴子悠闲地荡秋千。母亲在霜落后,腌制的水萝卜条,青翠透亮,脆如冰梨。过年时,捞出洗净,斜打刀花,切成麦穗状,淋上香油老醋辣椒油,撒一把芝麻粒儿,香辣酸香,有滋有味,爽口下饭。母亲信佛,常常边吃饭边对着墙洞中的菩萨像默默出神。饭后闲谈,她嘱咐我们:生命有轮回,生死由命,富贵在天。如果真有那么一天,让我们不要过分往心里去。她信佛缘,能和孩子们今生有缘,成为一家人,和和美美的,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。我们听了,心里酸溜溜的,更觉得母亲的腌菜好吃,无人能替。母亲常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垂着头,眯着眼,打盹儿,发呆。我也爱发呆,也爱坐在一级台阶上。那台阶在河边石坝边,时常淹没在水里,等到了冬天,天寒地冻,湖水落下去凝成厚冰,那台阶就会从水里露出来,青幽幽地泛着微光。它是用本地特产的山条青石琢成,其质温润,其色青雅。这块台阶刻满了模糊的字迹。在岁月深处,它或许是一方尊贵的佛经石刻,或许是一块王侯将相彰显荣耀的石碑,更像是记载了远古一个优美的传说,我侧耳倾听故事中的阴晴圆缺悲欢离合,只是因为时间太久,空间太远,已听不清了。我只能坐在它上面,感知它的温度,它的呼吸,它的心跳,就像那清澈的湖水常坐在它上面一样。那是流水曾经坐过的台阶。也许一只飞累了的小鸟,一条迷路的小鱼,一朵顺风漂来的荷花,一缕月亮的清辉,都曾经在它上面坐过。湖水中有台阶,海水中有“鲸落”,那是一种壮烈的生命之落。开始,我听到“鲸落”一说,心疼得发颤,那是一场多么悲恸的葬礼啊!那又是一种多么绚烂的新生啊!从一个跃动的巨大的生命落化成一座深海中的绿洲,流转进无数个弱小卑微的生命之中,鳗鱼,海蟹,钩虾,水蚕,菌落……开始奔赴一场漫长的食物盛宴,那不该是无言的结束,应是光辉映照的开始。“一鲸落,万物生”。一念生,一念死,生生不息。“鲸落”如此,人生也一样。那年冬天,我经历了人生中最痛的“鲸落”。那一夜的北风刮得地动山摇,大树倾倒,荒草铺地,像匍匐于君王脚下的奴隶,街巷中的柴垛漫卷飞扬,落叶,沙石,灰尘,花盆,水桶,破布条……被大风席卷到半空中,而后又把这些东西重重地摔在大地上,它们发出了凄苦的哀嚎!狂风无情地怒吼着,狂躁地撕扯着万物。那一夜,满天的星斗被大风打扫干净。我想它们肯定是被扫落进了山那边,一个叫“星落”的小村子,那一夜的“星落”村噢,屋檐下,树丛里,水湾里,肯定挤满了瑟瑟发抖可怜巴巴的小星星,瞪着惊恐的眼睛,盼望着天亮。天亮了,风落了。通天的大雪落下来,白茫茫一片,天地混沌,无边无际。大风总是不会空手回去,它不甘心失败,它是王者。可恶的它,那一夜带走了我挚爱的母亲,她如一粒灰尘,消逝在风中。当我在漫天大雪中抱起她冰冷的躯体时,鹅毛般的雪花像一床巨大的棉被,覆盖了山水,树木,小草,屋顶,老街道,花猫……大地沉寂在一片雪白之中。《红楼梦》:“一曲红尘缘终了,罢了,罢了,白茫茫一片,大地真干净!”母亲是信佛缘的。《风赋》说:“庶人之风,塕然起于穷巷之间,堀堁扬尘,勃郁烦冤,死生不卒……”此所谓庶人之雌风也!王之雄风,同百姓之雌风,孰贵孰贱?佛说:生死面前,众生皆平等,怎会论贵贱,分雌雄?《风赋》中还说:“风生于何处?风生于地。”大地是风的母亲。风落尘归去。一世轮回,万物回归,如风落大地。新闻线索报料通道:应用市场下载“齐鲁壹点”APP,或搜索微信小程序“齐鲁壹点”,全省800位记者在线等你来报料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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